潮流玩偶LABUBU火爆全網,在世界各地被搶購并出現短缺,很多人覺得看不懂。
當網友們盯著手機,想要搶一張“蘇超”的票,本能心態可能是想湊個熱鬧,因為網上層出不窮的新梗讓人欲罷不能。“蘇超”的魅力已經大大超越業余足球比賽本身,成為一個大省和十三個城市的名片。很多人也想弄明白這是怎樣運作發生的。
市場營銷學者阿倫·阿胡維亞在新書《心愛之物:熱愛如何聯結并塑造我們》中說,我們對事物的愛緣于它們創造了我們的身份認同,連接了我們關心的人。
阿胡維亞嘗試展示事物如何幫助我們發現自己是誰,想要成為誰,以及如何成為更好的自己。這本書可以幫助我們讀懂當代社會的一些現象,更好地理解對物的熱忱背后,蘊含著怎樣的情感。
需要注意的是,阿胡維亞給了“物”一個相對更廣的定義,除了物品,也包括活動。
有人感嘆:“如果我們像LABUBU這么丑,還被那么多人喜歡,就好了。”在愛相對稀缺、很多年輕人自稱“能量低”的當下,把愛留給身邊的物,成了普遍現象。
寵物也好,手辦也好,某類活動也好,把愛灌注到身邊的物,似乎就不會流失消散。物不會讓你失意,不會背叛。
阿胡維亞認為,我們對事物的愛是真正的愛,但和對人的愛有差別。這種愛部分地被我們與事物的關系所塑造。一般來說,人們看待事物的時候,在意的是其實際功能和價值。當人們對事物的關心超出了它的價值,相應產生了更深情感的時候,就是在“愛事物”了。人對事物有怎樣的愛,這種愛如何保持,取決于我們怎樣看待事物。
“社會腦理論”認為,協調家庭內部和部落內部的活動,對早期的人類生存至關重要,因此,人類的大腦進化更關注人而不是物。大腦通常以一種冷靜的工具性方式來思考事物,以一種溫暖的情感方式來思考人。當我們愛物的時候,是以愛人的態度來對待物。美國學者賴曼和卡斯塔諾的研究發現,人們在思考人的時候才會用到的腦島區域,在思考喜愛的品牌時也會用到。
我們喜歡的東西,不斷沖擊和改變著我們的思維方式。具體是怎樣起作用的呢?阿胡維亞設計了三種情境,來檢測大腦會不會以通常對待人的方式來思考事物。這些情境都會給人與事物之間原本冷靜、實用的關系帶來情感上的溫暖。
第一種情境是擬人化,比如物品的外觀、聲音或行為像人,使人的大腦開始把它們識別成人。
第二種情境是物品成為“人際紐帶”,承載了我們與朋友、家人的親密關系,使物品成為與人相關的一部分,從而有資格被愛。
第三種情境是自我感知,也就是在事物中融入了我們自己,促進我們更懂自己。
在《心愛之物》的新書沙龍上,一位讀者說,當今社會信息量太大,一個人已經逐漸可以被細分成很多個方面,這意味著,人可能會有很多個方面,沒有辦法與他人完全對應,最后就會由物來承接。即使是伴侶,一起生活很多年,非常熟悉對方,也可能需要為彼此承受的東西變得越來越少,而事物則可能會在家庭和親密關系當中起到越來越大的作用。
《心愛之物》的譯者譚詠風是一位心理學者和體驗設計顧問。她在譯序中說,事物會幫助我們接受自己的復雜性,探索如何成為更好、更豐富“版本”的自己。在新書分享會上,她告訴讀者,像搭配服飾、整理藏書、賣出二手物品,以及年輕人用手工藝創作的方式創業等“非標準化”的行為,都是借助物去創造新的感受、新的關系和新的聯結。
譚詠風也透過LABUBU和“蘇超”兩個最近火爆的案例,分享了“愛物之心”背后的文化內涵,并對事物如何保持對人們的吸引力提出了一些建議。
對話譚詠風
我們的社會文化正在經歷變化,應該留一些適當的情緒出口
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“LABUBU”
第一財經:“新新人類”對物的愛并不是一件全新的事情,但LABUBU的爆火,還是讓很多人覺得不好理解。有人說這個娃娃并不好看,“有點可怕”,有人說這個娃娃看上去和以前火過的娃娃沒有太大區別。從《心愛之物》的相關理論來看,你覺得可以怎樣去理解LABUBU的爆火?
譚詠風:每一代人有屬于自己的“LABUBU”。我是70后,喜歡史努比和姆明。這兩個形象都已經七八十歲了(姆明誕生于1940年,史努比為1950年)。很多著名的IP都歲數挺大了,比如湯姆和杰瑞已經85歲。
Hello Kitty也已經51歲了,去年在東京國立博物館舉辦了50周年紀念展覽,也是一票難求。5月底,我路過Hello Kitty在延慶路的“黑皮Kitty”快閃空間,那里在舉辦“黑皮限定家紡系列”的線下首發活動,排隊也很長。仔細觀察可以發現,排隊的主要還是年輕人,著裝跟Hello Kitty的形象風格也很一致。
在《心愛之物》中,作者講過人在不同生命階段品味(taste)的變化模式,就像是對歌曲的品味,每一代人可能都有“一首新歌”。當年我們聽周杰倫、聽黑豹樂隊,我們的父母大概也不太理解。
如果從“LABUBU現象”中抽取一些行為要素,例如:支付溢價買一些別人看起來沒用的玩具,覺得這個東西帶給自己情感撫慰作用,甚至導致看起來有點瘋狂的收集行為,并且因為喜歡這個物品,有一些小圈子,等等。這些行為在不同代際也都有,例如我們上一輩人的集郵愛好。
當然,現在的情況也有特殊之處。由于渠道、交易平臺的發展,LABUBU在“二級市場”的購買和“炒作”比較發達,以前似乎不多見。
LABUBU作為一個“愛物”,并沒有獨特到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程度。不過,它的形象本身,有個文化上的趨勢變化。Hello Kitty、蒙奇奇、jellycat等,是很可愛、很萌、很柔軟的。但泡泡瑪特現在最火的LABUBU,是一種怪物(monster)的形象。
三麗鷗明確說Hello Kitty不是貓,而是一個小女孩,是“她”。我不知道大家用什么詞來指代LABUBU,它表現的是一種“丑、怪、喪、邪”的審美趨勢,這正契合現在年輕人喜歡“瘋批文化”、喜歡“抽象”的特點。他們在用反傳統的審美,去解構舊的范式。一方面,可以說他們是在用相反的審美來表達不滿和反抗,另一方面,這樣的解構中也包含著戲謔的態度。
LABUBU源于中國香港插畫家龍家升的THEMONSTERS系列。龍家升從小生活在荷蘭,受到北歐神話的影響,創作了帶牙笑的精靈形象,融合了北歐傳說中“暗黑精靈”的特質。設想一下,如果廣泛調查,問買了LABUBU的人是否知道這個形象的來源,我猜很大部分的人可能并不知道。
我還觀察到,買或收集LABUBU的不只是年輕人,也有中年人,職場男性也在收集。從心理學的角度看,我覺得這是好現象,不必刻板地理解。這種愛物行為可以屬于更廣泛的人群。有些人可能小時候沒有機會喜歡這些東西,被壓抑了,但心里還有念頭存在。
在《心愛之物》中,有個概念我很喜歡,叫“原子之愛”。就是人可以通過不同的愛物,來表達和平衡自己內心被壓抑甚至是沖突的需求,或者實現身份的識別。每個人的心里其實都有很多不同方向的張力,也許是其中一部分,就恰好被LABUBU所滿足。
讓好物進入生活的意義層面
第一財經:最近LINE FRIENDS在愚園路組織了大型的快閃,很多店鋪參加了,也讓粉絲感到很懷舊。跟LABUBU比,LINE FRIENDS顯得有些影響力下滑,在一段時間里難得一見,體現出的更新換代是蠻殘酷的一件事情,潮流的新老交替很快。有消費者認為,相關品牌的資本實力、運營等因素很重要。在你看來,這些IP類物品的品牌方,想要延長其產品“被愛”的“保質期”,在當今一切都快速更迭的時代,需要注意什么?
譚詠風:說到怎樣延長“被愛”的“保質期”,泡泡瑪特今年很火,從公共討論、銷售、市場反響來看,目前是處于峰值,想要長久,如果我們期待LABUBU或者泡泡瑪特家族的其他形象能做到50年甚至100年,還是需要建立內在的一些聯結,在IP內部需要有比較充實的內涵。
LABUBU雖然已經被投射了一些文化和情緒,但是作為一款產品,我們可以分層來看它的價值。第一層是功能層,在通常的眼光中,玩偶雖然有功能,但并不是那么強。第二層是情緒價值,包括我們前面已經說到的,還有社交屬性等。我認為更重要的是第三層,可稱為意義層,說的是產品、品牌如何結合到個人敘事中。書中講到了三種物和人的關系的“升溫器”:擬人化、人際紐帶和自我感知。其中,自我感知就是物變成自我身份認同和自我敘事的一部分。這樣的聯結是更深厚的,也更長久。
例如,我很喜歡史努比,喜歡到把它所有的書都買了,還有很多聯名的杯子、衣服等。史努比是一只溫暖、有智慧的小狗。我甚至見不得有人用這個IP的時候,把這只小狗放在狗窩里。因為史努比自從學會了思考,就不肯住進自己的窩。在意義層面,我和史努比這個形象有很深的連結(我也是溫暖、有點倔的性格)。我年輕的時候瘋狂地購買史努比,為了收集它,我叫所有認識的人去吃麥當勞的套餐,這樣可以抽到更多盲盒。年長后,我不會這么瘋狂了,但是仍然在買,比如買優衣庫跟史努比聯名的T恤。在我這樣一個消費者身上,史努比的生命延續了30年。等我更老了,也許會買一根與史努比聯名的拐杖。
如果LABUBU要想存在幾十、上百年,在內容上、在意義層面,它一定要跟人的內心產生一種相當于朋友或家人的聯結。要超越滿足大家情緒投射的物件這個層面,真正進入到人的生活中。從產品線或業務行為上來看,長久存在的IP,其跨界聯合、周邊和多元產品都非常多。比如Hello Kitty,大家不僅去買玩偶,還可以買它聯名的衣服、飾物,還有保溫杯,等等。有一系列的產品不斷流動更新,產品線很充實,做更多的跨界,應用到更多生活場景里面。
保持調性,讓“蘇超”長紅
第一財經:“蘇超”近期的爆火也引起很多關注,從地域文化、商業開發等很多角度,制造出很多熱梗。即便是一票難求,很多人也并不避諱說自己是湊熱鬧去看“蘇超”。這樣的湊熱鬧是否也屬于一種愛物的心態?你在“蘇超”的熱潮中有怎樣的思考?保持“蘇超”的吸引力需要注意什么?
譚詠風:我不是球迷,我是“球盲”。但我也在收集關于“蘇超”的梗,每次看了都會會心一笑。就像墊底的常州的自嘲,說“沒剩幾個筆畫可以丟”啦、變成了“0州”啦。
支持球隊這種行為,是一種典型的愛物表現。《心愛之物》中有個“愛物小測試”,包含13條標準。其實滿足很多條標準是挺難的,但在愛寵物和愛球隊上面,倒是很容易實現。例如把它視為自己身份認同的一部分,保持長期的關系,很忠誠。
支持球隊的行為有很強的排他性,比如上海球迷不大會支持北京國安,北京人不大會成為申花球迷,因為有地方性的歸屬感存在。
我覺得“蘇超”跟經典的體育賽事不一樣,更多像是由地方文體旅機構發起的一個活動。非常巧妙的是,這項活動很好地利用了江蘇省的地域特點,把地域經濟上的特色變成了“十三太保”互相交流的一種對抗。江蘇的十三個地級市集體演群戲,這樣做,“出梗”機會更多,產出內容、服務、UGC(用戶生成內容)的機會也更多。
作為一個看梗的人,我覺得很重要的是“蘇超”反映出的社會文化的流變,這里面有很松弛的、很諧謔的東西。說是“比賽第一,友誼第十四”,但是大家還是愿意看這群非職業的人在一起踢球,而且非常熱烈。這種文化風格跟當下的流行趨勢是直接相關的。
有的人說,從去年的“村超”到今年的“蘇超”,“真正純粹的足球運動回來了”。我不知道未來會不會像他們說的那樣變化。但我看到,各地文旅都在做城市品牌,優化相關體驗,像海南萬寧的沖浪就做得很好,我覺得“蘇超”未來可能會變成地方品牌塑造的關鍵一步。
現在我做暑假旅行計劃,以前沒想過去常州、宿遷、鹽城這些地方,現在覺得可以考慮,這些目的地都進入了我的認知。再搜索下就會發現,江蘇很多城市都不會讓你失望,交通、美食、城市建設、歷史名勝,各有特色。那么在這個過程中,“蘇超”起到了一個建立知名度、知識基礎和好感度的作用。當然,前提是它要出圈,要成為被談論的話題。
做品牌的時候,我們強調要有內容,也要有品牌的調性,就像一個人的風格一樣。地方文化品牌的建設也是一樣,調性很重要。
“蘇超”是一項體育賽事,現在有越來越多贊助商參與,球場不斷升級,票也很難買到,而且最終大家還是會在意比賽的輸贏,會關注技戰術。重要的是,“蘇超”要保持住自己的獨特調性,要讓大家都能參與,讓人們積極去感受,不斷生成新的梗,最后能孕育出一種不被規訓的、輕松但認真玩的、人人都愿意參與的精神。
LABUBU也好,“蘇超”也好,還有脫口秀等,消費文化領域的一些新現象也許讓人看不懂,但深層次去理解,我們的社會文化正在經歷變化,舊的范式失效,新的還沒完全成形。在充滿不確定的時代,可以先留一些適當的情緒出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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