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月24日以來,貴州榕江洪澇災情牽動人心。作為本次洪水中的重災區,榕江老城區現場情況如何?救災進度怎樣?
作為首批進入重災區的記者,貴州日報天眼新聞記者楊學安講述了所見所聞。
6月24日凌晨2時40分,位于都柳江、平永河和寨蒿河交匯點的榕江縣,河水像掙脫牢籠的猛獸咆哮著暴漲。不到6小時,渾濁的泥漿吞噬了榕江縣的“心臟”——常馳廣場。水位不斷上升,繁華的痕跡被吞噬殆盡。
得知消息后,25日14時,我從貴陽出發,乘高鐵前往榕江縣。

開進災區的救災車輛。
(一)
挺進災區,異常艱難。
彼時,榕江還在洪水的余威中喘息。城區停水停電,一片死寂。
作為第一批進入的記者,我面臨的第一道難關是交通。15時,剛出高鐵站的我四顧茫然、不知所措,幸而遇見榕江“村超”的兼職主持人劉運洋,我們結伴前往老城區。
第一程,我們擠進了一輛搖搖晃晃的“蹦蹦車”(三輪車)。鐵皮車廂在坑洼的路面上蹦跳著,引擎“突突”作響??上В荒軐⑽覀兯椭晾铣菂^邊緣。
洪水尚未退去,遠處的淤泥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水坑,難以判斷深淺。
前路阻斷,唯有繞行。
第二程,身為本地人的劉運洋發揮了優勢。
經他溝通,我們輾轉搭上老鄉的三輪車、路過的警車,最終攀上一輛皮卡車的后貨箱。車廂板被烈日曬得發燙,我們坐在一臺柴油發電機旁,灼熱的山風裹挾著塵土,打在臉上生疼。
卡車沿著狹窄陡峭的山路艱難繞行,擁堵成了常態。起初我們并不在意,直到一個下坡路段,車隊靜止了十余分鐘。我和劉運洋跳下車查看——原來是一輛滿載貨物的“三蹦子”,后輪在濕滑的坡上徒勞地空轉,泥漿飛濺,就是一動不動。司機滿臉油汗,焦急又無奈。
沒有猶豫,我們招呼了幾個同樣被堵住的司機和路人,“一二三!”齊聲發力,沉重的車身被推到了路邊。道路通了,引擎聲再次轟鳴,我們帶著一身泥點繼續顛簸前行。
第三程,拖鞋。來得匆忙,老城難尋雨鞋,我和劉運洋只能踩著塑料拖鞋踏入泥潭。然而,淤泥的深度遠超想象。一腳踩下去,粘稠、冰涼的泥漿瞬間沒過腳踝。拔腳時,拖鞋深陷泥沼,腳卻懸在半空中。
攝像機在脖子上晃動,我的重心也隨之搖擺不定。為了護住機器,我索性甩掉拖鞋,赤腳踏入,淤泥瞬間從趾縫間涌出。
(二)
16時30分,經過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,我們終于進入老城區,目睹洪災后的一片狼藉。
一輛被洪水掀翻的小轎車四輪朝天倒在另一輛車的車頂;街巷里的淤泥深達三四十公分,足以淹沒小腿;建筑的墻上,水退后留下的、比人還高的黃褐色污漬清晰可見;一些巨大的漂浮物被洪水拋上低矮樓房的屋頂,搖搖欲墜。

榕江老街受災圖片。
告別劉運洋,我來到老街新村坡腳電信基站,麻江縣電信公司維修人員王朝相和同事正在這里搶修。
王朝相臉上全是泥點子,他指著幸存的基站對我說:“運氣好!機器沒壞!柴油發電機頂上,信號很快就能通!”他解釋,基站多建在高處,大部分幸免于難?!暗入娋W供電一恢復,切回市電,一切就順了?!彼昧δ税押?,柴油味混合著汗味彌漫開來。
17時,路上支援的隊伍漸漸多了起來。在老街十千伏榕外二回線,我遇見了普定縣南方電網的陳祥和他的同事。面對采訪,他們有些靦腆,話不多,手上的動作卻快得像閃電。
一天時間,他們排查了40多處故障,修復了4臺變壓器。
(三)
19時,我原計劃尋找水廠維修隊,卻因交通中斷而擱淺,轉而深入老街腹地,探看災情。
街口處,一座由沙發、床墊、斷裂的家具、泡爛的衣物和被褥組成的“垃圾山”堵在路中央,蒼蠅在堆積物上“嗡嗡”地盤旋。稍微靠近,便有一股腥臭味襲來。
街角消防栓旁,兩位老嫗佝僂身子,用刷子刷洗著從淤泥里撈出的幾只碗,旁邊是堆積如山的損壞家當。
一位家住附近的居民接受采訪,他指著面目全非的房屋苦笑:“值錢的家當都在一、二樓……都沒了,呵?!蹦切β暩蓾⒖斩矗袂镲L吹過枯枝。我實在不忍見此景象,安慰幾句,轉身偷偷抹去眼角的淚。

附近居民在清洗家用工具。
沿著泥濘小路,我遇到了救援官兵。20時37分,天柱縣應急連開進榕江縣第8、9網格區域。連長楊通成剛下車,就和我對上了眼。
此時,大型機械還無法進入狹窄的老街。昏暗中,一些居民自發舉著手電筒加入,和官兵們一同清理著外圍垃圾。沒有鏟車,他們就用腿蹬,用鐵鍬一鍬一鍬地裝,再一車一車艱難地往外推。效率很低,但他們動作堅定。
次日我返回時,本應輪休的戰士們卻穿著濕透的軍裝,直接半倚在銀行門口冰冷的大理石臺階處打盹。
我問楊通成:“怎么不讓他們去三中睡一覺再來?”他擺擺手:“算咯,都是鄉下來的兵,我懂他們,他們也懂我們。這時候……誰不想早點把家門口弄干凈?”
6月28日早上10點58分,緊急撤離的指令再次拉響,我帶著沉重的心情返回貴陽。

官兵運送淤泥。
(四)
7月1日17時左右,當我再次走出榕江高鐵站,一切都變了??粗鲎廛嚂惩o阻地開進了老街,我長舒一口氣——救災,終于進入尾聲!
18時11分,我走進受災最慘烈的常馳廣場。
負一樓積水雖退,但地面仍殘留著厚厚淤泥,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惡臭。商戶告訴我,負一樓商戶的商品全部損失,無一幸免。
19時,我走進一家正在營業的羊刨湯店。
我問老板:“現在開門,還賺錢嗎?”
他擺擺手:“這時候開店肯定沒法經營?!彪S即指了指店里的工人,“但我不能關店??!你看他們,都是外地來的師傅,人生地不熟的,喝口水、上個廁所都難,更別提找個歇腳的地方。人家是來幫我們榕江的!是來跟我們同甘共苦的!他們擔著風雨來,我肯定也要和他們一起嘛!”
聊著聊著,他說自己捐了款。我隨口問道:“您還捐了款嗎?”他突然有些局促,無意識地搓了搓手,聲音也低了下去:“就捐了一百塊。實在是……損失太大了?!?/p>
一位經歷洪水、損失慘重的小店主,本不必為此感到窘迫,但話語里那份樸素的、近乎本能的赤誠,像一塊滾燙的烙鐵,猝不及防地印在我心上,燙得我喉嚨發緊,半晌說不出話。
7月2日14時,一輛滿載著淤泥和垃圾的重型卡車,緩緩駛離了主干道。垃圾清運的工作大體完成,我也準備撤離。
渾濁的泥水坑里映著我雨鞋的倒影——這些天,榕江沒有一雙干凈的鞋。

清理后的榕江老街。
貴州日報天眼新聞記者 楊學安
來源 中國記協
編輯 徐然
二審 楊韜
三審 覃淋
鄭重聲明:本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,轉載文章僅為傳播更多信息之目的,如作者信息標記有誤,請第一時間聯系我們修改或刪除,多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