開欄的話:近期,我省多次遭受極端天氣。危急時刻,一個個與災害奮戰拼搏的平凡身影感人至深。群像的模樣真動人,最動人。即日起,本報開設“人人講安全個個會應急——凡人‘超’力量”專欄,敬請關注。
“雨下好幾天了,天都要下漏了!”老婆韋學妹的抱怨,起初我并不在意:山里的人,早就習慣了風里來雨里去。
6月24日那天,雨大得邪門。后半夜兩點,窗外的雨砸在吊腳樓的瓦片上,噼里啪啦打得人心慌。
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,手機一直沒信號。聽見老爸在屋里咳嗽,76歲的老人家,聲音悶得慌:“吉得啊,這雨下得怕不是要出事?”

我摸黑坐起來,忐忑的念頭一直往外冒,順手抄起床頭的頭燈扣在頭上。這燈還是3年前村里搞應急演練時發給我的,電池早就換了幾次,可我一直沒舍得扔——山里頭,燈就是眼睛。
為啥搞演練?聽支書韋大帥說,我們都江鎮地形特殊,好多地方都是地質災害風險點,村里搞易地扶貧搬遷,有一批人去城里安了家,我們組里大多數都是老年人,留在老家的就數我最年輕。
2022年,我就成了“結對明白人”,如果有一天發生災害,我的任務就是叫醒大家。
才推開門,一陣冷風把我打醒了,黃泥巴水把我鞋都淹了,直往褲管里鉆。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:應急演練時教過,山洪來的征兆就是水變渾。我扯著嗓子喊:“學妹!快把老爸扶起來,我們走,洪水來了!”
來不及多想,轉身沖進屋內,一個下蹲,把76歲的爸爸背上,叫老婆拿起柴刀,逃出了門。
撤離地點叫懂懂坡,是我們寨子里地勢較高的一個小土坡,村里早就做了路標指引。

廈蓉高速猴子河特大橋引橋垮塌現場。 貴州日報天眼新聞記者 廖文祥 王華 攝
洪水把通組路沖得稀巴爛,被風雨刮倒的樹枝擋在路上,我讓學妹把老爸扶著,趕緊揮起柴刀清理出一條小路來。
眼看雨越下越大,我干脆喊學妹扶老爸往前走到懂懂坡,轉身往回跑,寨子里,還有4戶人家,都是老人,再不去叫醒怕來不及了。
“吉重哥,吉重哥,發洪水了!”我扯著嗓子就開始喊。可是雨太大,聲音剛出口就被風撕碎了。我趕快跑到家里廚房,抄起不銹鋼盆,撿起一根木棒拍得“哐當哐當”。
“吉得,我那兩萬塊錢還在床底下……”
潘吉重的老婆在那里放聲大哭,手里只摸黑搶回來了一把錢。
“大嫂,不要拿錢吶,命重要!”我一聲大吼,拽著他兩人的胳膊就往外拖。他家那頭200多斤的大肥豬在圈里打轉轉,我沒工夫管,只想著趕緊把人喊走。
好險,才離開房屋不到5分鐘,身后咔嚓一聲響,往后一看,吉重哥家的房子塌了。

災后現場畫面。視頻截圖
前后不過20分鐘,大家拉的拉、扶的扶,4戶7人都安全轉移到了懂懂坡,大家擠在一起,躲在隨手帶出來的兩把雨傘下面。
我懸著的心落了一半——還有一半,是住在坡坡上的鄉親們。
我頂著鋼盆,彎腰拿起柴刀,對學妹說:“你們就在這里躲雨!我上去喊其他人!”學妹看了我一眼說:“你小心點!”我知道,她是懂我的。
走慣了的山路不嫌陡。距離我最近的這條,是村民們走親戚串門時踩出來的小路,長不過500米。
我迎著大雨一路跌跌撞撞,腳底板直打滑,有一步踩在松動的石頭上,差點摔進旁邊的溝溝。
一路拉著野草樹枝,我連跑帶爬總算趕到坡上,心里估算大概花了六七分鐘。
來不及喘口氣,我拿起柴刀敲打鋼盆,一家一家敲門。其實,平時也演練,大家也有底,跟著我跑到寨子里的另一個高坡——板叫坡。
潘金友家的老房子就在板叫坡上,前幾年搞易地扶貧搬遷,他們一家搬進城了,老房子無人居住,但是上了鎖。
要是這個時候把鎖砸開進屋,以潘金友的為人性格肯定會贊成,但7戶11人都沒有這樣干,而是自覺來到他家老屋檐下躲雨。
雨夜里,大家都在講:“要是再慢點,我們就危險了。”我頭上的那盞頭燈,開了又滅,生怕用電多了,一會不亮了。
清點完人數,看到大家的情緒平靜了一點,我跟他們講懂懂坡那里還有人,要摸黑下去看看情況,大家勸不住我。
順著來時的小路,我摸索著回到了懂懂坡,看到大家還縮在雨傘下面,我四處查看情況,總算松了一口氣。
天已經蒙蒙亮了。我們往山下看,山像裂開了口子,黃泥巴裹著斷樹、石塊往下沖,哪里還有什么房子。
我撐不住了就坐在地上,這才發現膝蓋和手指火辣辣地疼——被碎石和茅草劃了幾道口子,血混著泥。
其實,我比大家都難過,我是村里的脫貧戶,從我出生起老媽就癱瘓在床,母親過世后,操勞半輩子的老爸身體也一下子垮了。
這些年因為要照顧重病的老人,我不敢走遠,只在縣城里打點零工,走得最遠的地方是貴陽。
我小學畢業,但是自學了水電工,作為寨子里唯一的壯勞力,哪家要換個燈泡、安個水管,都是我主動幫忙,總算有用武之地。
那些年,家里困難,沒有年豬過年,寨子里的人會拎著臘肉來看我們。在外打工的人,只要回來都會拿出一百兩百塞給我老爸,感謝我對寨子里老人們的照顧。
我總是羨慕他們能走出去,看到不一樣的世界,但他們跟我分享打工生活,我也很快樂。
其實村子好不好,我比他們都清楚,一點一滴的變化,我都看在眼里。這幾年,我們寨子里通了路,修了小廣場,安了路燈,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!一場洪水什么都沒了!但我給大家打氣:不怕,只要我們人在,大不了重新來過!
第二天中午,雨稍微小了一些,一個組接著一個組排查的韋支書見到我們眼淚都掉下來。他一身的泥,拍拍我的肩膀說:吉得,多虧了你!人在,我們什么都會重新擁有。
我告訴韋大哥,能夠為鄉親們做點事,我很自豪。
那個鋼盆后來被寨子里的人找到了,已經被敲得皺巴巴的,老輩子潘發師對我說,吉得,你個子小話又少,那一晚怕是把你一年的話都喊完了。
6月24日傍晚,我們乘坐縣里派來的救援車,住進了縣委黨校這個臨時的“家”。才知道那天凌晨“轟隆隆”的響聲,是我們附近的猴子河大橋橋墩都被沖垮了。才知道,那一天的雨夜,縣里組織了200多名黨員干部步行趕往我們寨子救援。
7月13日,我們又轉移到村委會旁的小學安置。安置房里,床是新的,被子也是新的。學妹她們每天早上自發把安置點打掃得干干凈凈。
現在村里干部們都在忙著給我們重建家園,新來的第一書記錢云還說,這次基站損毀嚴重,要給大家安新的,我們打造數字鄉村,到那時候就不怕沒信號了!
這段時間,在外打工的兄弟姐妹們經常打電話給我,都感謝我,還開我玩笑:“吉得,你上電視了!”
我就是嘿嘿笑:“沒什么好講的,我就是個普通老百姓。在寨子里,就照顧好大家!”
有人問我,為什么要幾次往返救人,其實我當時也沒有什么太多想法,就是想著大家平平安安,一個都不少。
我叫潘吉得,今年38歲,是三都自治縣都江鎮新合村千秋四組村民,平時學到的辦法,這次救了我們大家的命。
貴州日報天眼新聞記者
馬剛 劉瑩 諶晗 向淳
視頻/余宛璐
素材/袁紹陽
編輯 劉思博
二審 劉義 李劼
三審 周文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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